第一章 进山
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,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。天无三日晴,四川就是这么个破天气。
阴冷的微风带着枯草腐叶的味道迎面拂来,我打了冷战,回头看了看我手下的几个弟兄。小马搀着黑汉一边拨开树枝,一边慢慢挪动着,铁皮沉着脸一言不发跟在后面,破烂的军衣已经抵挡不住川西初秋的寒气。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,又跑了这么远的山路,大家都疲惫不堪。
在一个避风的僻静山凹里,我打了个手势让队伍停下休息,然后取出指南针校对方向,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沉思着。
「小马你说我们要去哪?这是什么破地方,全是山,再这么跑,不让共军打死,也得自己累死。」黑汉嘀咕的声音不再又沙又哑,看来他终于挺过来了。
我扫了他一眼,低声吩咐到,「小马,放警戒。铁皮,清点一下武器弹药。
你们都听好,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准发出声响。」其实,我也满腹牢骚。我们师前身是徐蚌会战后重建的整编二十七师,虽然在国军中不是一等一的主力,也和共军的中野、华野都干过硬仗。论连排的战斗力,我们和共军相比有时还占上风,其中那些经历过抗战的老兵起着相当大的作用。可惜一将无能累死全军,从兵团到剿总一级都不是共军的对手,我们的命运一直就是被共军包围再突围。
自从撤到四川归属裴昌会的十九兵团后,一次像样的仗也没打过,几万人马就这么垮了。西南长官公署里全是一伙草包,就知道勾心斗角。尤其是他妈的川军,在这个紧要关头防我们比防共军还严,好几次差点和他们火并起来。
昌都突围时,我们师担任兵团后卫。我带着师部警卫营,拚死挡住一大股共军,把兵团部和后勤辎重队救了出来。最后才发现,这些当官的居然只带着家眷细软,兵团的家当全丢下不管,把武器弹药、军需给养都留给了共军,可惜了我那些白白战死的那些部下。
剩下的弟兄们憋了一肚子火,等共军又追上来后就一哄而散。当时我就知道彻底完了,军心都没了还打什么,只好带上几个心腹也跑进了山里。
越往南走,林子越密,人烟也越来越少。现在的位置已经到了彝汉的交界地带,再往前就是大凉山彝人区了。彝人汉人你死我活地斗了几辈子,汉人到那边和送死差不多。
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我们这些人的出路,小马、黑汉、铁皮,他们几个都是民国三十六年我们师在河南扩编时招的,都是还乡团出身。和共产党不共戴天,打仗时真敢玩命。仗打多了就成了老兵,后来都抽调到师部警卫营,成了我的部下。眼下已经山穷水尽,是时候跟他们交个底了。
我走到铁皮身边问道:「还有多少弹药。」
他抬了抬头:「步枪子弹八百多发,快枪的子弹夹剩下十一个。手雷还有十个。」他们都习惯把美制汤姆逊冲锋枪叫快枪,只有我有一枝,我随身还有一把手枪。他们使的都是美制春田步枪,装弹三十发的那种。毕竟我们是师部的警卫营,武器比师里一般的部队要好。
「暂时是够用了。」我转身去看黑汉的伤势。黑汉在昌都突围时大腿中了一弹,我和小马拚死把他救出来,帮他处理好伤口后他就高烧不退,好在这家伙壮的象头牛,到底挺过来了。
他看着我,疲惫的脸上憨憨一笑,「童副官,俺这条命算救回来了。你就是俺的大恩人,你让俺干啥都行,决不含糊。」我拍拍他的肩膀,没说话。又在他的伤口上抹上点草药,拿布条勒好。
我从背包里拿出几个军用罐头,让铁皮把小马叫过来,几个人闷头吃着,很快罐头就见了底。我等了一会,开口说道:「弟兄们,你们一直跟着我,我童某也没把你们当外人,咱们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现在到了这一步,我有几句话要和大家说说。」他们三人静静听着。林子里的树叶被风轻轻吹动,发出沙沙的声响,偶尔还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。
「兵团已经垮了,咱们再往前走,就是大凉山的蛮人地界了。汉人到那没什么活头,给他们当汉娃子是生不如死。可回头就是共产党的天下,也没你我弟兄的容身之地。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,一是把带着的东西分了各走各的路,生死命由天。
第二,就是和我童某在这川西打游击。等机会反攻回去。我也不瞒大家。年前我到西南反共游击训练班受训,偶然知道,这附近有几个秘密据点,藏有武器粮食,以备不时之需。我们只要找着地方就能撑它几个月。如果实在是党国没指望了,我带你们往南走,过云贵去缅甸。」
从他们几个的眼神可以看出,他们对未来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打算。当兵吃粮,跟着长官走是天经地义。可我知道,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,要是这几个人心思不能拧成一股绳,只有死路一条。
黑汉先张了口说:「童副官,俺这条命都是你给的,你说干啥都行,俺跟你走。」
小马还是十八九的孩子,有些结巴地说:「您是长官,俺都听您的,可别让俺一个人走。」
他说完后,我们的眼光都落在了铁皮身上。铁皮默默坐着,没吭声。
和黑汉小马不同,他们两个在河南老家都是家有几亩地的中农,老实本分。
可共产党第一次土改时把他们家的地也分了,家里人不服去理论,结果被当成反革命镇压了,他们这才投了国军报仇。铁皮是个老兵油子,早些年在冯玉祥的西北军里呆过,枪法极准,中原大战后被编遣。后来因为闹出人命就又当了兵。民国三十七年共军打开封时和我一起从包围圈里杀出,算是共过生死了。
空气似乎变的凝滞起来。黑汉有点急了,「铁哥,行不行给个痛快。」铁皮拿起根枯草在嘴里嚼着,沉吟了一会。「童副官,俺走南闯北几十年,什么样的人都见过,最后跟了你,俺服你。可咱在这人生地不熟,这林子又大了去了。这么个地盘找饭吃,俺心里没底啊。」
我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大森林,又想起当年在滇缅抗战时的岁月。语调沉稳而缓慢,「原来兄弟担心这个,说起来这大林子就像我的家一样啊!抗战打响时我还在长沙中央陆军七分校念书,武汉失守后我们从军校直接编入中国远征军,去打通滇缅公路。我到了孙立人的新五军,从排长干到营长。云南缅北的原始森林里和小鬼子拚死拚活地打了整八年,好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……」他们都瞪大眼睛仔细听着。经过如此地狱般水与火的考验,我们这些参加过中国远征军的老兵打起仗来没的说,从单兵素质到技战术都远强于普通的国军官兵,在队伍里很有威信。可我们很少提起当年的事情。记忆太过沉重反而成了包袱,压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。
这也是我第一次把我在中国远征军的经历讲给别人听。我平静地讲述着那场近乎悲壮的丛林搏杀,我们学兵队出国时有五十多号人,抗战胜利后只有四个人活着回来。无数惨烈的战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,那些用生命熬成的记忆深深藏在我的心中,直到今天还是那么清晰。最后我说道:「在林子里打仗就是咱的天下。当年打小日本都不在话下,何况只是几个蛮子,今后只要你我弟兄一心,就没有爬不上的山,过不去的河!」
铁皮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,深沉的声音传到我耳中,「好,有你童副官这几句话,俺心里就塌实了,铁皮跟定你了。」
先前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,几个人脸上都露出笑容。
黑汉有些不解地问:「童副官,按资历现在你起码干个上校团长了,怎么才在师部当个副官。」
我拍拍他的肩膀,「你不懂啊!新五军不是老蒋的嫡系,是宋国舅办的几个税警团扩编的。我们孙立人军长那是正经的美国军校毕业,喝过洋墨水,比那帮黄埔的强多了,可惜怀才不遇啊!我们军回国后就被拆散了,我们团被编进了华中剿总下属的整遍二十七师。
从师长周仁发到下面的营团长都是他妈黄埔系的,陞官发财没我们的份,打仗总是我们打头阵,三年打下来老兄弟们就拼光了。要不老子一提周仁发就恨得牙直痒。后来咱们改成一三八师,新来的张师长算看得起我,把我留到身边说要栽培几年,可没想到仗能打到这份上,我的心也就慢慢凉了。现在咱不求别的,能给兄弟们带出条生路,也算我对得起大家了。」我取出军用地图,「你们看,前面那座山叫云台山,翻过去就是蛮子的大凉山了。有个秘密据点就在这云台山里。」
肚子里有了东西,又有了目标,人也就能提起精神。我们收拾好行囊就出发了。
我的凉山岁月第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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